杨阿姨是我多年的老病友。17年前，肿瘤外科前辈栗齐乔先生为她做过乳腺癌手术，那时我还在学校里学习。此后她定期来医院复查，慢慢地和我们肿瘤外科的医生成为了非常要好的朋友。

    我们经常开玩笑说：“肿瘤科的医生就像4S店，一日手术，长年咨询，终身保修。” 一个病人的治疗远远不只是在手术台上1-2个小时就能解决问题，术后的管理、追踪观察、定期随访也同样重要。病友定期随诊往往选择给自己手术的医生，因为只有手术医生最了解病情。定期的随访就像一面镜子，照出我的既往，今天和明天。只有自信的医生才有勇气面对自己随访的病人，哪怕是失败的案例。

    5年前杨阿姨因为对侧乳腺癌再次住院治疗。经过了一段痛苦的治疗期，她撑过来了，随后就是定期按医生的建议随访。和往常一样，她和我预约了复查的时间。

    星期二，乳甲外科专家门诊，我像老朋友一样接待了她。简单询问之后，我没有忘记和病人最亲密的接触——查体时触及一侧锁骨上淋巴结肿大。这是一个肿瘤专业医生非常重视的体征（锁骨上淋巴结就像一个发现敌情的哨兵），往往会有非常特殊的临床意义。怕引起她不必要的紧张，我没有刻意去解释，开出了相关检查的单子。临走时寒暄了几句：“你爱人退休了吗？最近忙不？好久没有联系了，报告结果出来，带他一起来聚聚。”她开心地说：“他呀，退休后瞎忙，下次报告出来一定带他来看看你。”

    当天，我专门去医院病案室调出了她的所有资料，17年的病历，十五次住院记录，足足有一尺来厚。我借出病历后回办公室认真复习，选取有用的资料，梳理着整个治疗过程。看着资料，除了感激病案室同事们的细致，更是感慨万千。一个老病人的资料就像是一部乳腺癌治疗的发展史，一本教科书。早年的乳腺癌治疗以手术为主，主张大手术彻底根治；慢慢发展成全身综合治疗为主，注重病人的分期，手术成为其中的一个治疗环节，病人接受了大剂量的化疗；如今乳腺癌的治疗更注重分子分型，进入了一个崭新的精准化时代。

    晚上，我接到她丈夫的电话。从杨阿姨的转达问候中，他似乎听出了我的弦外之音，就礼貌性打电话来问问。我如实告知我的担忧：“疾病进展乳腺癌术后锁骨上淋巴结转移可能。”我们约在3天后检查结果全部出来时再见面，对杨阿姨暂时不透露病情。检查结果出来了，结论如我的判断，CA153增高，锁骨上淋巴结转移。

    接下来就是制定治疗方案了，我和乳甲外科吴荣兴主任医师一起商议，建议杨阿姨住院先完成一个穿刺或小手术，取得分子分型资料，然后准备材料递交乳腺癌MDT讨论。（所谓MDT就是多学科综合治疗模式，有不同专业的医生如乳腺外科，化疗科，放疗科，病理科，影像学、护理等专家在一起讨论一个案例，并制定一个合理化的治疗计划。）吴荣兴认为，乳腺癌从一发现就是一个全身性的疾病，治疗应该伴随她的一生。有肿瘤转移复发，不一定代表预后不好。乳腺癌已经进入了精准化治疗时代，在彻底根治肿瘤基础上，用最小的创伤，最大限度保留功能，个体化治疗每一个乳腺癌的病人更为重要。”

    一周后，MDT团队各专业医师进行了激烈的讨论。诊断没有异议，杨阿姨的分型为lummnaA型，为激素依赖型，现代理念认为内分泌治疗比化疗更为有效。而且副作用远比化疗要小得多，还能维持更久的时间。在是否选择放疗的问题上，大家也出现了不同意见，有建议放疗的，有建议不放疗，也有建议观望的。最后MDT讨论结果：内分泌治疗首选作为强烈推荐，是否放疗作为一般推荐，告知患者及家属，他们有权利对不同方案的治疗作选择。

     讨论结束后，MDT团队委托我与患者及家属进行面对面谈话。杨阿姨和丈夫听取了我们的专业意见及治疗计划，非常认同。避免大剂量的化疗，选择更加低毒副作用的内分泌治疗，是他们更加愿意接受的方案。同时，他们远在美国的儿子也带着详细资料向美国乳腺癌专业医师咨询，肯定了我们的治疗方案。